母亲匆匆离我而去时,只有四十九岁。她没给我留下过什么隽永的哲言,或让我恪守的教诲。只是在她去世之后,她艰难的命运,坚忍的意志和毫不张扬的爱,随光阴流转,在我的印象中,愈加鲜明深刻。
现在我才想到,当年我总是独自跑到地坛去,曾经给母亲出了一个怎样的难。二十岁,最狂妄的年龄,我却忽地残废了双腿,忽然间几乎什么都听不到了。我就摇着轮椅整天到地坛去,仅为着那里是可以逃避一个世界的另一个世界。我在这园中呆得太久了,母亲就来找我。她来找我又不想让我发觉,只要见我还好好地在这园子里,就悄悄地转身回去。我也见过好几回,她四处张望的情景,她视力不好,端着眼镜像在寻找海上的一条船。他没看见我时,我已经看见了她,待我看见她也看见我了,我就不去看她。过一会儿,我再抬头看她,就又见她缓缓离去的背影。
在她猝然去世之后,我才有余暇设想,当我不在家的那些漫长的时间,她是怎样的心神不定,坐卧难宁,兼着痛苦与惊恐,与一个母亲最低限度的乞求。那时她的儿子还太年轻,还来不及为母亲想。他被命运击昏了头,一心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最不幸的一个,却不知道儿子的不幸,在母亲那儿总是要加倍的。
在我的小说第一次发表,在我的小说第一次获奖的时候,我是多么地希望母亲还活着。我又坐不住了,又像是发了疯一样的离开家,走遍了整个园子。我甚至是满怀着怨愤,一遍遍地去想,一遍遍地去想,却怎么也想不通,母亲为什么不可以再多活两年?为什么,为什么,在他的儿子就快要闯开一条路的时候,她却忽然熬不住了!莫非她来此世上只能替儿子担忧,却不该分享我的一点点快乐?或许她心里太苦了,上天看她实在受不住了,就急急地把她召了回去。
母亲已经不在了,不能再来找我了。多少年来,我头一次意识到,这园中不单是处处都有过我的车辙,有过我车辙的地方,也都有过母亲的脚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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